“在高原,他們缺氧不缺精神?!?/p>
這是此前多則報道對航天科技集團五院航天恒星三江源國家公園項目團隊的評價,他們為“中華水塔”——青海省三江源國家公園的生態監測保護作出了重要貢獻。
如此這般的口號式語句見多了,總會不以為然。倒不是因為傲慢,只是缺了份感同身受,我想象不出來,卻也很好奇“航天+高原”的神奇組合。所以,這次我要“眼見為實”。
出發,去三江源。
“海拔4200米了,我們到三江源園區了嗎?”坐了近4個小時的車,海拔一路攀升,我眼神急切地望向航天恒星的宋忠航,想聽到一個肯定的回答。“到可可西里地區了,但距離到達我們的第一站目的地大概還需2小時?!彼f。還沒入園,那去最近的保護站豈不是還需要更久。我的頭愈發地疼了。這一路倒是不寂寞。從青海省格爾木市出發,航天恒星三江源國家公園項目團隊的3名成員陪同我們一起前往園區。一路上高原草甸起伏,大小湖泊轉角可見。我們路過題著“萬山之祖”的昆侖山口,與西王母瑤池擦肩而過。公路一側綠皮火車在青藏鐵路上穩穩向前,一側萬年雪山千里連綿。我們走的是一條神奇的“天路”,明明是109國道,卻看到不少貼著“此生必駕318”的私家車。我還看到了有著“湘A”“蘇K”車牌的摩托,看到了后座載著行囊的自行車。我突然意識到,這片土地上好像不缺有信仰、有信念的人,他們或許本在此地,或許來自五湖四海,或許就坐在我身旁。“2017年。三江源國家公園管理局與我們簽署合作協議后,我就來了?!彼f。來之前,我曾去了一趟三江源國家公園管理局,局里的負責人對航天恒星三江源國家公園項目團隊贊不絕口,好像對每一位成員都很熟悉。原來已經這么久了。“為園區做生態監測的技術支撐,是不是也不太需要經常去園區?”我覺得路程太遠了,海拔也在飆升,實在是考驗人體極限。“需要多來幾趟,我們得實地做試驗,不然容易導致技術和應用‘兩張皮’?!彼卮?,“每次下園區大概要花掉一兩周的時間,多下幾次也習慣了?!?/section>一同隨行的還有兩位航天恒星的技術人員馬紅波和牛澤鵬,他們一畢業就來了這里,已經許多年了。宋忠航對我說,他們剛來的時候也像我一樣經歷著高反,甚至晚上還要在海拔4500米左右的保護站過夜,由于頭疼,基本是睡不著覺的。哪怕這么久了,現在也還有輕微反應。我向他們打趣兒問:“要是能重來,還來不來?”問完我就后悔了,我覺得有點冒犯,而且我可能聽不到任何否定的答案。我開始為自己的不專業找補,我說他們的工作干得特別好也很有意義,我就是開個玩笑。他們說,這里很棒的,一會兒你可能會看到藏羚羊。從格爾木出發,我們朝著三江源公園的西北部地區前進,那里有一部分園區在可可西里。可可西里是野性的天堂、生命的禁區,是中國最偉大的荒野。出發前,宋忠航說現在正是藏羚羊集中產崽遷徙的季節,我們或許能在這無人區看到藏羚羊。“一會兒下車,我們在前面的一個站點建了一些地面監測設備,你可以去看一下?!彼沃液秸f,之前總有藏羚羊從這個站點附近走過,這里幾乎是它們的必經之路。越野車蹚過泥潭,停罷,下車。極空曠的荒野除了風聲好像再無其他,雪山看起來還是那么遠,青藏鐵路蜿蜒到天邊,還沒有列車駛來。“你看,這個設備是管理局最早做的監測系統。雖然比較簡單,但解決了有無問題?!瘪R紅波指向遠處一個攝像頭,它旁邊有一個“鐵盒子”,那是信息存儲和傳輸設備。“三江源國家公園,19萬多平方公里,丹麥、荷蘭、瑞士、比利時的面積加在一起都沒有它大。這里很多地區是無人、無網、無電、無路的‘四無’地區,沒法進行地面網絡信號區域通信,所以我們最開始要一遍遍去各個簡易監測點導出監測信息?!瘪R紅波說,通過這個設備他們第一次看到了藏羚羊,這個小設備是他們工作的起點。他說,后來衛星技術應用在了三江源,通過綜合協同應用通導遙衛星,對地面網絡做了重要補充。說著,他指向了遠處大如工廠般的設施,杵向天空的塔架上有高清的攝像頭。“高分一號、二號、六號,中星26號,北斗三號……”宋忠航對系統所用的衛星尤為熟悉。晴空之上,我所看不見的“星星”們、記憶中一次次遠赴萬里的火箭家族們,一同靜靜地守護這片禁區。他說地面監測系統不僅能實時監測,還能通過衛星把高清視頻等數據傳回三江源國家公園管理局。“你待會搖搖手,上面的高清攝像頭會向你搖搖頭?!瘪R紅波說他會跟后方同事發個消息,可以從天上跟我打個招呼。我舉起了一只手,搖了搖。過了幾秒,攝像頭也搖了搖。此前,據我了解,由于地理條件的限制,有限的地面管護站點分散于園區各處,全域監測難度較大。航天恒星三江源國家公園項目團隊這些年構建了天空地一體化綜合監測體系,成為提升國家公園監測效率、監管范圍、信息傳輸的有效手段。但真的在這樣的環境看到這可稱神奇的一幕,團隊幾年來所做的一切瞬間生動了起來。只是不知道把一個“鐵盒子”變成“小工廠”,要走多少路。我們很快離開了這一站點,準備去往索南達杰自然保護站,要去現場感受一下傳承著“環保衛士”與盜獵者抗爭到底的精神,現場看一看航天恒星三江源國家公園項目團隊實地工作的地方,然后返回。在這神圣的生命禁區里,飛馳向前的,不止我們。19萬多平方公里的三江源國家公園,晴空萬里和黑云壓境同在,亙古冰川和潺潺流水同在,任誰在這里都顯得渺小。“紅波,剛剛路上拍到的野生駱駝記得上傳坐標和照片?!彼沃液酵蝗惶嵝训?。“剛剛隨手拍完就上傳了,那地方居然有一群駱駝?!瘪R紅波的手機上有許多巡護員使用的同款軟件,發現野生動物時,就可以用這些軟件隨拍隨傳,幫助園區更好地監測野生動物的生活習性和生活狀態。來這里之前,航天恒星三江源國家公園項目團隊的負責人王劍曾解釋他們如何利用國產遙感衛星建立的大范圍生態系統與人類活動基準體系:“舉個例子,我們在園區某位置監測到了雪豹,之后就可以把這個點位標在三維時空基準里。持續記錄的數據多了,我們就能通過這些數據,對雪豹的棲息地、分布等特征進行大數據分析?!?/section>一旁的牛澤鵬向我介紹了這個監測系統的來之不易。團隊在海拔超過4000米高原行駛超過3萬里,同一線生態巡護員調研交流了上百次,并參與到巡護員的日常巡視和監測工作中,了解長期困擾對方遇到的難點痛點問題。“園區真的太大了,要實現智慧建園,首先要解決的是整個園區監測數據的獲取、傳輸與分析等一系列問題?!迸声i說。如何解決?團隊構建了“天空地一體化”的智能監測體系,用衛星遙感“千里眼”守護整個園區生態安全。衛星通信在無人區實現信息聯通,為智慧建園奠定了網絡通信基礎,幫助管理局大數據中心實現了統一指揮調度。自此,低吼的雪豹、沉默的野牦牛、奔跑的藏羚羊、悠閑的藏野驢、兇悍的高山兀鷲……都被聯系了起來,從雪山到草原,從江河到濕地,廣袤無垠的三江源國家公園在慢慢“變小”。他們像高原上的信使,將這神圣的禁區里的一切默默記錄,不喜不悲,任萬物自由生長。他們如何記錄?他們如何送出的高原信箋?他們是誰?來三江源,都有答案了。我們后來去了索南達杰站,見到了巡護員,他們在這稍許破敗的小房子里輪值,孤獨又堅定地守護無人區的生態環境。航天恒星的團隊把航天技術輕輕地放在了高原上,一切似乎未曾改變,卻又大為不同。我們踏上返程了。一天的疲憊加上高反,我頂住了頭痛,但最后還是沒忍住在途中嘔吐了起來。我跪在了高原上。